第二十八章 信报(一)-《解忧》

    余爷离开后,一连数日都没有消息。眼瞅着长孙思恭已过了许昌,不到十日便要到开封,张光翰那边依旧一无所获,连柴荣都有些沉不住气,将他叫去内殿询问了一次。君臣们心中清楚:若是一直未能查清长孙党,一旦长孙思恭到了京城,这做诱饵的公爵封赏便不得不给了,功名一旦做实,再要拉下来,就不容易了。

    又捱了两日,这天一大早,余爷命人送了一封书简到赵府,匡义还未起床,家丁却也知道轻重,把书简直接送到了床前。匡义迷朦着双眼,慌不迭地拆开一看,里面只有一条两尺宽的素笺,上面写了一个名字——“杨溥”。内藏府的都监一共十二名,家世来历匡义早就查了清楚,如今得了确信,欢喜地几乎要舞之蹈之,连袜子也来不及穿,蹬了双鞋便赶往前屋,告知了赵匡胤,两人又一起赶到桑家瓦子。

    “杨溥是云州节度使刘铭川的人,他的妻子是当朝司马张宏远的义女。这些年,张宏远在朝中颇占风头,原来背后真正的主子是长孙思恭。云州与陇西毗邻相居,若是京中再有张宏远相持,确是一脉轻易动弹不得的关系。况且陇西与云州向来各自为政,如今若不是匡义从别处得了线索,任凭是谁也不能将他们想到一起。”张光翰喜不自胜,数月的煎熬,今日终于有了个结果。

    匡义一脸假意的谦逊也压不住内心的得意之色,连连摆手道:“若不是大哥提点,我几乎都要忘了自己还欠着一个长孙党的人情。这么一来,我不仅还了人情,还查出了真正的长孙党,倒真是可喜的很。”

    “也是匡义你机敏,连余爷那样的老狐狸都被你套出了话来。”张光翰心情大好,自然不吝啬对匡义的称赞之词。何况那日匡义与余爷的对话,早就告知了大伙,众人也确实觉得他表现得出乎意料。“我今日便拟折子,午后亲自送进宫去,让陛下也有准备。一下要参倒两个节度使,这下笔便觉得尤为艰难了呀。”

    “谁不知道你当初便是枢密院文采第一的‘一支笔’,这下升作御史,出手便一笔划倒两使,传至日后,也是佳话一段了。”石守信打趣道。

    “石兄这是哪里的话,我这弹劾的折子不过是明面上的较量。无论陇西也罢,云州也罢,如今都是拥兵自重的一方将帅,如何能将他们真正地擒住,又不至于引发兵变,我手中的这杆笔怕是抵不了什么用处,关键时候还得靠石大哥的禁军出手。”张光翰笑道。

    “这还用说?”石守信爽朗的声音里透着十分喜悦,“只要圣召一发,我亲自点上几百人马,把长孙老小儿摁在开封城外头。”

    “胡闹。光翰逗你玩,你便连自身的职责都忘记了。素来禁军只负责京畿安全,哪有出城拿人的道理。”赵彦徽吹着胡子说道,“即便是长孙思恭这般棘手的军政要员,御史台拿不了人,也断无你禁军的事。”

    石守信不好意思的搔了搔头,陪笑道:“我这也是顺着光翰的话往下说,一时没想这么多。依您之见,这拿人的差事会落在谁身上呢?”

    赵彦徽笑意深深地说:“依我之见,玄郎的黑衣军这个春天得忙碌了。”

    众人恍然大悟。略略一想,便觉得甚是有理,既然马上要与南唐开战,御前已经钦点了赵匡胤,借着拿人的机会,顺势接纳了陇西军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。更何况,黑衣军一向由赵匡胤亲领,编制不在兵部,行踪不定,调动起来不仅方便,更不容易打草惊蛇,确实是最佳选择。大家想到拿人定罪的功赏,想到接收陇西军后的种种好处,不由得各个面露喜色。

    倒是赵匡胤静静地坐在一旁,手中捏着那张书简,一言不发,世间的愁云仿佛都聚在了他的眉间,将平日那股逼人的英气都湮没不见,与满屋子欢喜的气氛格格不入。他当然率兵拿人是多么讨喜的一件事,也知道接受陇西军对他有多重要,不过这些都是后话,眼前更急于证实的问题是,长孙思恭的幕后搭档当真是云州刘铭川吗?

    旁人见赵匡胤这般模样,也不敢再闹,倒是赵彦徽自持年长,开口问道:“玄郎可是觉得此事仍有不妥?”

    赵匡胤扫视了一圈,轻轻地摇了摇头,缓缓道:“也不是。不过我在想,陛下与长孙思恭都在赌,赌对方能否将这个人找出来,而这杨溥与云州也罢,与张宏远也罢,关系几乎一查便知,余爷交出这么一个人来,其心思倒不得不疑。”他转眼见自己的话迅速驱散了满屋子的喜悦,便安抚了一句,“如今形势对于双方来说,便是都到了生死存亡。多虑一步,总归是有利无弊的。”

    他人还未开口,倒是匡义先耐不住,道:“大哥你觉得查出杨溥与云州的关系很简单,那是因为知道了杨溥这个人。内藏府有可能被擢升为花鸟使的都监一共12名,每个的底细来历都查了个遍,其中艰辛我也不愿说来邀功。若没有余爷告知,我们永远也确定不了这些人当中谁是长孙党。如今长孙思恭已成瓮中之鳖,大哥你为何在此关头却犹豫不决了。”

    赵匡胤目光悠悠地落在匡义的脸上,他年纪还很轻,像极了自己的那一对眼睛里,还残留着代表着稚气的淡青色,如今却被密密麻麻的红血丝布满。数月的官场熬历,让他以数倍于常人的速度成长着,御前的赞誉更让这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信心倍增,然而他始终还是太年轻了。赵匡胤低下了头,嘴角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,作为长兄,他早已习惯将幼弟护于双翅之下,即便有心历练他,又何必急在这一时呢。他淡淡道:“看来确实是我过虑了,既然已经妥善周全了,那就扰烦光翰拟奏吧。写的翔实些,务必要在长孙思恭到京前参倒云州。”话音说完,眼风却轻轻地飘向众人。

    张光翰当下明了,略微迟疑,便道:“参奏的理由都是现成的,只是字句要再斟酌一下。我午后先入宫,探探陛下的意思,咱们明日再在此聚一下。”

    如此说定,几人便也不再耽搁,分头从后院的小门出去。匡义虽然还是老老实实地跟在赵匡胤后面,不过,仔细看他落在地上的影子,也不难发现,他挺拔的胸膛向上昂得更高了。